已有两三年不怎么在媒体上露面的孙宏斌终于再次走到了镁光灯下。2010年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香港联交所,融创中国(1918.HK)高调上市。
此番“重出江湖”,大家都在谈论孙宏斌的变化:对比顺驰时代的张扬,现在的他低调了、谨慎了、保守了……
这些变化是如何完成的?经历过怎样的挣扎与痛苦?孙宏斌的回答轻描淡写:“我不过是到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儿。”年轻时,觉得三五年太长,甚至一年都等不及,所以顺驰的战略是狂飙突进,孙的个人行事更是只争朝夕;如今,在地产行业浸淫了16年,孙宏斌觉得“只要企业做得健康,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一定会好的。”
6年前,孙宏斌一手打造的顺驰已经通过了港交所的上市聆讯,上市条件是:孙本人不能做董事长、CEO,甚至连董事都不能做——因为有过牢狱经历。“什么都不让我做,但我总得有事儿干啊。”于是,融创中国控股有限公司诞生了。虽然那次,孙宏斌在最后时刻主动放弃上市,但“副产品”融创却阴差阳错地成了他最后的避风港:“此前我的精力一直放在顺驰,直到后来顺驰没有了,我才回到融创当总裁。”
后来融创启动上市,孙宏斌坚持不让出控制权,“要是不让我当CEO,融创就不上市了”。这一次,投行表示了理解与支持。于是,在上市后的融创中国(1918.HK),孙宏斌持有51.85%的股份,头衔是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
其实,对地产企业来说,现在并非上市好时机。9月29日,以抑制需求为主要目的的地产二次新政刚刚出台,对整个行业影响重大。为了给机构投资者留出足够的盈利空间,融创的招股价较资产净值折让超过一半。
有人质疑:融创是不是“被上市”、是先期引入的资本债主逼得孙宏斌不得不顶风上市?对于这种猜测,孙不以为然:“没有这回事。”按照他的解释,融创与投行的协议规定:上市窗口要到2011年11月才到期;即使到时候还不能上市,投资者也有两个选择,或者延长期限,或者让融创回赎。
“我觉得前一个可能性更大些。即使回赎,我也愿意。这笔可转债的基本利率是7%,已经按年付过,回赎只需要再多付15.5%,对我来说,用这个利率把股权赎回来,并不是一个算不过来账的事儿。”
三次折戟之后,融创第四次上市得以成功。然而,对孙宏斌来说,上市似乎已经不具备什么特别意义。不是为了得到公众认可——“我们不需要别人认可,我从不关心别人说什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了”;也不是为了那26亿港币的资金——“20多亿,一块地都买不了。”
的确,对于早在2003年就将顺驰的销售回款做到了40亿的孙宏斌来说,20多亿的募资额似乎算不了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经历了三回冲刺,最终的这次顺利撞线,对孙宏斌只能算是一种形式上的安慰。
遗产
“生不逢时”,是许多人对当年的顺驰发出的感慨。
2006年9月,拥有大幅土地却熬不过资金链危机的孙宏斌,将自己花费12年心血打造的顺驰的大部分股权,以区区1亿元卖给了香港路劲基建集团。“如果他再多坚持一下……”成了一句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感叹。
短短几个月后,全国各大城市的地价和房价开始疯涨,顺驰曾经的烫手山芋——土地,转眼间价值连城。2007年,一批与当年的顺驰同样激进的地产公司开始崭露头角,并获得了巨大成功。比如恒大,在2007年的地产狂潮中,它的圈地运动甚至比顺驰更为疯狂、负债率更高,巧合的是,它也在疯狂扩张的进程中突遇风暴——2008年金融危机。然而,恒大顺利挺过了危机,不仅没有如很多同行预言地那样“倒下”,反而在香港成功上市,其董事长许家印随即成为中国首富。
当《英才》记者问道:有没有想过,如果顺驰当年没有卖掉,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恒大?孙回答:“我不了解恒大。”随即,他又补充:“我不这么想问题,老是想过去,怨天尤人,没有意义,也没有作用。”
关于顺驰的那段过往,虽然算不上愉快,却是融创今天的投资者最看重的东西。“投资者喜欢我们这个团队。因为第一,我们吃过亏、赔过钱,第二,我们总结了教训。那种一直特别顺的团队,投资者反而不放心。”
顺驰毕竟还是留给孙宏斌一些“遗产”:“有理想、有激情的企业文化”和“对市场大势的准确判断”是融创要继承的;“狂飙突进的扩张速度”和“忽视现金流”是融创要摒弃的。
顺驰的企业文化,你可以说它“有理想、有激情”,也可以说它“狂热、好斗”。而孙宏斌的商业眼光,在业界则几乎是毫无争议的。
柳传志评价孙宏斌是极少数“能审时度势、一眼看到底”的人。2003年,地产老大万科的销售额只有50亿时,王石已经开始预测楼市拐点,而孙宏斌放言:他不信未来五年中国地产业出不了一家年销售额500亿的企业。2007年,万科的销售额达到523亿。
孙宏斌当时的判断依据是:中国经济持续增长、城市化进程加快、人口向城市大量汇集,必然带来房地产市场的庞大需求。——听起来很熟悉?不错,这正是几年后被专家学者们重复了无数遍的理由。
孙宏斌表示,是当年在联想和顺驰置业(1994年,孙宏斌创办的第一家地产公司,主业是房产代理销售)的经历,让他对市场始终保持着充分的敏感:“在联想的经历让我觉得市场是特别重要的东西,当年做PC本质上就是销售。而我刚涉足地产行业时,也是从房产销售代理开始的,所以我和我的团队对市场有着深刻的了解。”
眼光等于效益。从这个意义上,融创的团队及团队核心孙宏斌的眼光,一定是投资者最看重的优质资源。
矫正
虽然对自己的眼光充满自信,孙宏斌还是吸取了顺驰的教训,并在后来融创的发展中,做了相当彻底的矫正。
当年顺驰曾在一年之内进入十几个城市。“一开始在天津,我们的产品和市场毋庸置疑是最好的。可是后来太快地进入太多城市,管理跨度过大,管理能力被过度稀释,于是问题开始出现。现在回头想,如果那时候只先打入两三个城市,一定会做得很好。”
所以,从2005年至今,融创只在北京、天津、重庆、无锡、苏州这5个城市有项目。即使现在上市了,孙宏斌也不打算布局全国,“我们现在的布局已经很合理——不是一个城市也不是很多城市;既能管得过来,市场容量也足够大。”
至于导致顺驰失败的“导火索”——现金流。孙宏斌说,现在融创每年都有一个严格的预算管理规划,其中有达不到销售目标的应对措施:差10%怎么办、差20%怎么办、30%怎么办……对于土地款,在买每一块土地之前,融创也都会出一个完整的资金解决方案。
“这个行业是杠杆率很高的行业,比金融业还高,因此风险很大、现金流管理起来很困难。”是的,“风险”、“困难”,这些词在顺驰时代的孙宏斌口中,不太能听到。
7年前,顺驰要挑战万科、做全国第一。孙宏斌说:“不是我们要争第一,而是做不到第一就没法生存。”今天,这一理论显然已被他自己推翻了,他甚至没有给融创制订“一线地产商”的目标。
“一线二线不重要,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把企业做健康、做从容。健康的企业,一定会有好的发展和回报。有些公司一段时期发展得很快,但没人能知道过两年它会怎样。未来不可预测的公司,投资者是不会喜欢的。”
7年前,顺驰以9.05亿元天价拿下北京大兴区黄村地块,轰动京城。2009年,融创看中了北京顺义区天竺的一块低密度住宅用地,却因为担心对手报价过高而主动放弃投标。
一取一舍,实质上是孙宏斌对“好地”的评价标准发生了变化:“当年,刚刚实施的招拍挂制度,让企业拿地变得容易。而且当时地价是低点,甭管在哪买的地、甭管什么价买的地,都能挣钱——在这个大势判断下,顺驰要做的就是坚决拿地。但从2007年开始,市场已经到了‘地不是永远涨’的时候,没有什么‘不计成本、志在必得’的好地了。再好的地块,价格不合适,也不能算好。”
2007年,地产行业最热的时候,融创刚刚从雷曼手中拿到一笔钱,但孙宏斌没有买地;2008年的低谷中,他谨慎地买了一块地;2009年,行情再度火热,孙宏斌又沉寂了一年;2010年上市前,融创再次出手,买了两块地。
当年顺驰的土地储备量曾是同行业中最高的;而今天,与业内土地储备最多的恒大地产相比,融创590万平方米的土地储备几乎只有前者的十分之一。
延续
在地产行业初起步时,顺驰昂首阔步、超越时代疯狂了一把;如今,整个行业都热过了头,融创却选择低头内省,一步一个脚印。
今天的孙宏斌,不再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与大多数企业家一样,说的最多的是“好产品”、“现金流管理”、“客户美誉度”、“稳健经营”这些词。
或者是:“现在地产行业慢慢走向正常了,开始有挣有赔,不是什么产品都卖得出去。这时候,产品是第一位的,顾客满意度是第一位的。产品正在成为市场竞争的核心。”
或者是:“融创现金流管理得很好,今年虽然行情不好,我们却完全没有卖房压力,还有钱拿地。”
或者是:“宏观调控对融创几乎没什么影响。宏观调控是好事,能让好企业脱颖而出。”
看起来,孙宏斌似乎正在用一种略显极端的方式修正自己曾犯过的错误。但如果仔细回溯,你会发现,其实顺驰的影子仍然在融创身上若隐若现。以上那些话,换一种语气,换一种表达方式,在多年前的顺驰也曾被提及、被重视。
2003年,顺驰进军北京时,孙宏斌曾说过一句犯了众怒的话:“北京没有好房子”,他表示,顺驰要做的产品是经得起买房人推敲的。
2004年,在连续三天的高层会议之后,顺驰财务总监汪浩做了《我们如何管理现金流》的报告,明确提出“管理现金流是2004年工作重点”,孙宏斌随后提出了著名的“对不重视现金流零容忍”的口号。
2005年,孙宏斌已经不提“100亿”之类的指标了,“做得尽量好一点儿就可以了”。
重视产品、现金流、客户美誉度、稳健经营……你可以看到,这些贴在融创身上的关键词,其实当年的孙宏斌早已注意到,并且在努力将之作为顺驰的转变方向。遗憾的是,他没能等到从容转变的机会。
“很多事情本身没有错不错的,就看你的时间、地点、分寸。”这是孙宏斌曾经说过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今天的融创只是当年顺驰没来得及完成的转变,是顺驰的“后半生”。
“幸运的是,我犯错比较早”
《英才》:从顺驰的张扬到融创的谨慎,有人说你是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
孙宏斌: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走到哪一个极端。现在我当然也希望融创快速发展,但一定要在风险控制的基础上。不过,如果你觉得我是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说明我们确实吸取教训了。
《英才》:这么多年来,你觉得自己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孙宏斌:有些东西是永远变不了的,比如精神、激情、理想。也的确有一些东西发生了变化,比如现在我对“好”的定义不一样了。现在我认为,“好”的意思就是对谁都好——投资者、股东、员工、客户。而当年的顺驰,可能就让股东吃亏了。
《英才》:在对市场的判断上,无论是你的伙伴还是对手,都得承认你的眼光很好、拿地准。这种眼光是如何练就的?
孙宏斌:这个挺复杂的。要我说,其实就是一个常识——有时候,越大的事儿越是常识。比如我对宏观经济的判断,就是靠常识而不是靠模型。反而是越小的事儿,才越需要计算。《英才》:有没有过失误?
孙宏斌:从来没有。我对市场的判断一直是很不错的,基本没有离过大谱、偏过大势。当然,不可能永远买得最便宜、卖得最贵,但我们总能在比较便宜的时候买、在比较贵的时候卖。
《英才》:从联想到顺驰、再到融创,带团队一直是你的强项,那么,在其他方面呢?比如搞投资者关系,你觉得自己擅长吗?
孙宏斌:不擅长。学着干呗。
《英才》:你最不愿意干的是搞投资者关系?
孙宏斌:这是没人愿干的活。见投资者是很有挫折感的,因为其中有人喜欢你,有人不喜欢你,但这是一个必须要干的事。
《英才》:最近国美的黄陈之争闹得沸沸扬扬,恰好国美的投资者贝恩也是融创的战投,你怎么看投行?
孙宏斌:我觉得在国美事件中,外国投行被妖魔化了。其实贝恩是一家非常好的公司。资本是逐利的。作为一个投资人,它要的就是投资回报,这没错。跟资本打交道,你首先得把自己的事做好。投资者不会雪中送炭,他们只愿锦上添花,这很正常。
《英才》:从顺驰到融创,几乎你做的每一个项目都有合作伙伴。你选择合作者的标准是什么?
孙宏斌:没什么特定的标准,而且,说实话,跟那些大企业合作,人家选我们的成分更大一些。
《英才》:你人生中最难熬的是什么时候?
孙宏斌:没有难熬的时候。人的一生肯定会碰到很多困难和挫折,关键是你如何看待它。我是一个心态挺好的人,习惯从正面看问题。我经历过很多事,成功的、失败的。我觉得这是好事,你一生中总得吃亏,年轻时吃亏总比老了以后吃亏强。幸运的是,我犯错比较早。要是年轻时特别顺,等到老了以后再栽跟头,接下来就没有机会了。
《英才》:顺驰被卖掉时,你是怎么从正面看问题的?
孙宏斌:我跟自己说,你得认。所有的判断和决策都是你自己做的,到今天,无论好还是不好,你都得认。怨天尤人,既无意义又无好处。《英才》:从没有后悔过?
孙宏斌:没有。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很精彩。年轻的时候我争强好胜,处处想做第一,这没什么错。年轻人就应该冒险。过去那些事儿,如果有机会再回去,我还会那么做,因为那个时候就应该过那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