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金融危机后,中国经济遭受的创伤仍未痊愈。从实体领域到金融领域,目前仍表现出不同程度的衰落。
特别是今年以来,经济增长速度低于预期,让政府的方针由“调结构”转变为“稳增长”,进一步凸显了复苏道路的曲折。制造业严重下滑、实体经济空心化、股市长期低迷、股民对后市缺乏信心等问题,考验着决策层的智慧。
对于长期摸爬滚打于第一线的安信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高善文说,中国经济的潜在增长力已经在下降通道中,股市仍然有诸多制度上的缺陷,这都是无法回避的问题。
那么,在他看来,中国经济的复苏动力何在?中国股市的熊市何时方是尽头?中国经济的前景如何?
经济潜在增长力已下降
《英才》:今年的宏观经济情况与2008年有什么不同?你对未来经济走势如何判断?
高善文:今年的宏观经济情况与2008年有很大不同。当时的宏观经济在政策层面上的回旋余地比较大,特别是在货币信贷层面。当前信贷政策、财政政策、房地产政策回旋余地都小很多。
除了政策层面,就实体经济内部的情况而言,在几年的快速发展后,“国进民退”的现象愈发明显,这在一定程度上形成负面效应。今天仍然能够赚钱的行业,民营资本进不去,而民营资本所处的行业,又多是产能过剩的。
从这些层面的情况来看,经济想要很快地恢复并没有一个很好的契机。我个人认为,可能要等2—3年的时间,也许还会更长。
《英才》:从2007年到现在,中国已经连续5年处于经济增速下滑期,其原因何在?
高善文:基本原因是在过去五六年的时间里,中国经济的潜在增长能力在慢慢下降。
举一个例子,2006年中国经济的增速超过12%,但是当年的通货膨胀只有1%多一点,这表明2006年中国经济的潜在增长速度不会低于12%。2011年经济增速只有9%多一些,但通货膨胀就已经过了5%。这表明什么?表明2011年的经济潜在增长能力不到9%。潜在增长能力的下滑使得实际的经济增长速度显现趋势性放缓。我预计明后年的经济潜在增长速度,可能在8%附近。
经济潜在增长速度下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资本形成能力的放慢,全球经济增长相对乏力等。
《英才》:国家政策基调由“调结构”变成“稳增长”,一些地方政府企图再推“4万亿”刺激计划,这是否会让此前调结构做出的努力无功而返?
高善文:我个人认为这可能是一个偏夸大的看法。地方政府虽然发表了对未来投资的一些想法和愿景,但问题是没有钱。
2009年“4万亿”能搞出来,地方层面的资金配套靠两块,一块是通过地方融资平台获得银行信贷;另一块是激活房地产市场获得卖地收入。现在这两块都不同往日了。
《英才》:很多人都在呼吁改革。那么最需要改革的地方在哪里?其阻力何在?
高善文:坚持市场化的改革趋向是唯一的出路。改革的核心就是要破除垄断,实现“国退民进”。让不同成分的经济主体在相同的平台上展开竞争,在充分竞争的基础上提高效率,这是最基本的。
改革阻力来自于垄断行业、垄断部门,这是一定的。
《英才》:中国经济复苏的动力何在?如何看待近期的货币政策?未来财政政策是否可以更多动用?
高善文:货币政策在逐步宽松,但宽松的速度比市场预期要慢,而且迄今为止,其对实体经济复苏的作用不很明显。我个人认为在合理控制风险,特别是控制银行不良资产风险的基础上,货币政策可以更积极一些,现在货币政策的力度仍然不够。
财政政策层面,如果是为了构建社会保障体系,提供恰当的失业保险,向低收入者提供一定的转移支付,这是可以的,也有必要。除此之外,我觉得财政政策做不做两可,实体经济困难一些,日子难过一些,大家就会穷则思变,改革的决心和愿望会更大,解决问题会更快。如果总是用一些总量政策去刺激,反而会拖延很多问题的解决。
经济复苏的动力就是调结构。再搞一个“4万亿”短期内也能解决问题,但刺激政策的后遗症比较多,而调结构会让经济走得更扎实。
《英才》:为何房地产近期出现“回暖”现象?中国经济应当如何摆脱对房地产的依赖?
高善文:我比较认同房地产存在周期的观点,国内房地产现在处在周期高点附近。从理论上来讲,我们需要有崩盘,或者说去泡沫化的过程。
考察房地产“回暖”和是否存在“刚性需求”,我觉得租金水平是一个重要的衡量指标。租金是相对难以投机的,投机性需求也因此不太会影响租金水平。而今年以来,租金的上涨速度较快,这表明有一部分回暖确实是来自于刚性需求的释放。
中国经济要摆脱对地产的依赖,首先要进一步完善和改革住房市场制度。住房市场需要有一些政府的干预,比如适量的廉租房和保障房。不过在操作层面上,地方政府提供廉租房和保障房的积极性不高。
另一方面,随着城市化逐步进入后期,经济增长要寻找一些新的动力,比如国退民进,让更多的垄断领域对民间资本开放,比如产业升级、技术进步和商业模式创新。这些新增长动力的发掘也会自然地减少经济对地产的依赖。
股市熊途漫漫
《英才》:实体经济的下滑和制度上的不完善,是中国股市持续低迷的原因所在吗?
高善文:我同意这个看法。除了短期的市场波动很多时候受资金松紧的影响较大之外,实体经济的下滑,制度上的不完善,就是股市不振的主要原因,没有其他原因。
《英才》:目前股市在制度层面存在哪些问题?
高善文:制度层面上三点问题比较突出。
首先,中国的股票市场相对年轻,在之前较长的时间里,股票供应都受到了较严的控制。过去几年这一情况正在改变。股票供应量上升的后果是,其他方面不变的条件下,市场的估值会不断下降。估值的不断下降一定会使很多人亏损,对投资者的信心、对新增资金也都会形成负面影响。
第二个层面的问题是,在中国式上市公司治理结构下,二级市场投资者对公司经营决策的影响力相对有限;公司的经营决策,包括盈利的好坏,与二级市场投资者持有回报之间的联系也比较弱。正常情况下,上市公司是为股东服务的,除非有更高的项目回报,否则上市公司就应该给股东分红。但现在上市公司的情况是赚了钱跟投资者没关系,亏了钱又来增发。
第三个层面,中国股市的竞争和淘汰机制现在并不完善。自由的上市、退市机制,实际上可以提高上市公司的整体素质,但这方面的机制目前我们是缺失的。我们已有的机制就是上市受到限制,所以才会有借壳现象。比如一个公司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个上市的壳,现在部分人把这个壳买进来,把资产注入进去,使得投机这个壳的回报比干实业的回报都要高,这是不正常的,实际上这个壳在经济层面上讲没什么价值。
《英才》:制度的完善需要多久时间?
高善文:制度的完善需要一个过程,至少需要把大家都逼得快疯了,比如股市跌到1500点,跌到1300点。极度承压后,制度的完善才能驶入正轨。但毕竟中国股市是个大盘子,制度问题的解决至少也得两三年,到那时,市场才会重新起来。现在看,这还早着呢。
我认为市场短期内有可能反弹,但是不会出现反转。什么时候这个市场都没有人愿意上市了,那说明这个市场肯定跌透了,到那时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买股票了。而现在的情况却是仍然有七八百家公司排队IPO,那表示大家还是觉得市场估值挺合理。
我对市场的看法,长期还是偏空的。换句话来说,我认为向下仍有不小的空间。就如刚才所说,不管是从制度还是从实体经济方面,都没有什么根本性利好的东西在。
《英才》:为何有些海外投资机构看多中国股市?
高善文:我个人认为这其中可能有两部分人。一部分人看得比较长远,比如用5年、10年来看问题,如果前面所说的那些问题已经解决,那么市场在现在的估值水平很有吸引力。现在A股市盈率甚至比美国还要低。
另外一部分人就是对A股市场缺乏了解,觉得从A股估值横向比较便宜。而且,对他们来讲,购置中国股票是为了进行配置,所谓配置就是在它的投资池里,你就占1%,即使亏了,带来的影响也不大。
《英才》:如何看待当前的熊市?
高善文:熊市是毋庸置疑的,没有人争议它是熊市。但现在市场上有两种人,一种人认为随时有可能大反弹。基本的原因就是因为现在价格这么低,已经跌了很多。
另外一种人认为,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因为市场跌这么低是有其原因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些原因是什么?如果这些原因跟我前面讲的内容有关系,那么这些原因短期内恐怕是不好解决的。
《英才》:对现在的股市,需要监管层做些什么?
高善文:就是允许市场跌透,跌透了自然就起来了。跌透了大家都会着急,制度改革也会加快,上市公司治理制度的变革也会加快;同时如果估值足够低,产业资本股市融资量下降,股票的供应没有了,市场自然就见底了,然后重新起来,这样就扎实了。
证监会主席郭树清的改革不断推进。改革的方向总的来看是对的、好的,但是执行过程中难免会有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情况、困难和问题。就像之前的风险警示新规出台后,ST股普遍跌停,而在实行一段时间后,又出台了摘帽规则,政策缺乏了应有的连续性。欲速则不达,毕竟改革是一项世界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