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在北京招商局大厦的办公室里,招商局集团董事长秦晓接受了《英才》杂志的专访。
采访的前一天,喜欢研究学术问题的秦晓还作为中国国际战略研究基金会的理事,在上海主持了一个与美国兰德公司的学术讨论会。
2001年,秦晓离开了奋斗15年的中信公司,来到招商局。虽然那时招商局刚刚走出亚洲金融危机的泥潭,但是公司财务状况依然处于困境:2000年,招商局集团总债务(有息债务)235.6亿港元,净利润0.44亿港元,不良资产近50亿港元,经常性现金流量不足以支付债务利息,如此汇报令第一天上班的秦晓心中一紧。
五年转瞬即逝,秦晓在招商局这盘大棋上落子稳健。前三年阶段重组目标已经提前实现,而后两年已经开始对招商局的再造工程。
在经过三年重组之后,2003年,招商局总债务降到141.6亿港元,在2004年增加投资的前提下,总债务控制在177.79亿港元,撇账和拨备50亿港元,基本消化了历史形成的不良资产。2004年经常性利润提高到50.66亿港元,净利润达到40.09亿港元,净资产利润率由2000年的0.3%,提高到21.96%。
招商局财务状况的根本好转和资产质量的迅速提升,似乎并未引起外界的关注。不久前,国资委公布了“中央企业负责人2004年度经营业绩考核结果”,招商局位列A级企业第12位。对此,有人不相信:在石化、电信、电网、电力、钢铁、汽车等垄断行业或超大型企业林立的国企中,一家五年前还面临困境的企业,几年间会有如此大改变?转危为安的时间又怎么会如此短暂?或许这是因为招商局的稳健和秦晓本人的一贯低调。采访中,秦晓几次强调,在招商局过去几年的变迁中,更多地应该写这个企业,而不是他个人。
如果说低调是秦晓给人的第一印象,那么秦晓办公室里一幅李白的《将进酒》却又从另一个侧面流露出他内心的不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站立潮头的秦晓称这五年来在招商局进行了一场不为外界所知的“静悄悄的革命”,“静悄悄”一如秦晓的低调,而“革命”又如秦晓不羁的气魄。
艰难的起步
“现金缺口8个多亿”
《英才》:听说你接手招商局的时候是最困难的时候,那时情况到底有多糟?
秦晓:我接手招商局不是最困难的时候,是比较困难的时候,因为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是在1998年,由于亚洲金融风暴,集团出现了支付危机。我来的第一天,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集团经常性的现金收入和经常性的现金支出有没有缺口?总经理说有,我说多少,他说约8个亿。我心里觉得这是非常大的事情。其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涉及到一系列的问题,资产质量、管理、组织架构、人力资源等等,这些数字改变需要结构的调整、综合素质和综合能力的提高,既要快刀斩乱麻,也是细活慢工;既有资产、组织架构的重组,也有思想上的统一,认识上的深化,都蕴含其中,你说难不难?
《英才》:统一认识困难吗?
秦晓:第一是理念上统一,第二是利益协调。在走了一段弯路之后,理念上的统一相对比较容易,但利益协调则要困难得多。这么多一级公司撤消或变成二级公司,这在原来是没有的。集团的副总裁究竟是分管子公司,还是按职能来分工?如果按照子公司来分管,那他在总部不就成了子公司的代言人,代表子公司来寻租,来争夺资源?另外,如果子公司把情况汇报给他,他同意了,职能部门还怎么审核?所以分工就要调整。还有本来由子公司控制的权力,收上来,如资金、人事、机构、资本项目活动等。
《英才》:你把财权收上来,反对肯定很激烈吧?
秦晓:子公司从法律上讲是一个独立的法人,但法律的概念和管理的概念是不一样的。在公司内部管理体系中,子公司只是一个经营单位,没有投资的权力,没有持有现金的权力,现金要全部集中到总部,我们大概集中了30—40亿的现金,这对我们还债起了很大作用,所以下属的经营单位基本上是成本中心,不是利润中心,更不是投资中心。
慎用硬性权力
《英才》:正因为这样,所以在重塑招商的过程中,你给外界的感觉是一个强势的作风?
秦晓:我不认为自己属于强势领导的类型,相比而言我更崇尚制度的约束,更偏好使用软性权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一种弱势的风格。
《英才》:你觉得用硬性权力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秦晓:我是说慎用硬性权力,所谓硬性权力的使用是指在缺乏认识统一、利益协调的条件下,依靠职务的权力作出决定。硬性权力会带来短期的高效率,但长期的成本太大。能不用硬性权力的就不要用,要慎用。但是我从来不说我不用硬性权力。软性权力是一种更高的境界,更注重理念、制度和文化,“自古知兵非好战”,能用软性权力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硬性权力。
《英才》:在2004年,网上有一个企业家影响力排名,在招商局系统里面,马蔚华是第一,麦伯良是第二,你排第三位。你怎么看?
秦晓:马蔚华和麦伯良都是行业中的佼佼者,榜上有名,而且位居前列,表明市场对他们的认可。招商局是一个多元化的结构,在主要行业都居重要位置,但市场影响力还不够。
《英才》:不为外界所知跟你性格低调有没有关系?
秦晓:也有关系,我不太热衷这类评比,我很少接受媒体专访,大概一年一次。
《英才》:你担心实际上想谈的东西并不是媒体感兴趣的?
秦晓:对,因为多数媒体(包括一些评选活动)并不关心企业的静悄悄的革命,比如财务状况的改善、资产质量的提高、组织架构的调整、劳动生产率的提升等,他们更关注兼并、收购、上市这类有“轰动效应”的新闻。其实企业的发展、竞争力的提高,更多的是依赖前者,即内涵式的(organic growth),后者是外延式的(inorganic growth),是一种重要的方式,但最终还要回到前者。
《英才》:静悄悄的革命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秦晓:在经过三年重组之后,2003年,招商局总债务降到141.6亿港元,在2004年增加投资的前提下,总债务控制在177.79亿港元,50亿的不良资产全部消化。2004年经常性利润提高到50.66亿港元,净利润达到40.09亿港元,净资产利润率由2000年的0.3%,提高到21.96%。
你可以看到2003年,在总资产、净资产保持适度增长的情况下,利润大幅度提高,资产质量明显改善,债务下降40%。
《英才》:那么未来的目标又是什么?
秦晓:2001年开始到2003年是我们战略目标的第一阶段,即要重新整合一个招商局。从2004年开始第二个阶段,用5年时间再造一个招商局,利润、净资产、总资产都会翻番。
均衡的风格
“做什么事情都应该是全力以赴,但不要患得患失。”
《英才》:听说你很喜欢下围棋,你下棋的风格是怎样的?
秦晓:业余棋手都下快棋,算不清楚,长考反而出臭棋。
《英才》:是以攻为主吗?
秦晓:均衡。
《英才》:这种均衡在管理上是怎么体现的?能举一个具体的例子吗?
秦晓:企业的目标是利润极大化,而且具有可持续性。影响这一目标的因素很多,主要表现为规模、效益、质量,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是正相关,有时候负相关,是一个互动的网络系统,而不是单一的因果关系,所以研究问题的时候,首先要确定一个目标函数,然后找到影响这个目标函数的因素及其相互关系,在此基础上把握平衡点,然后看变化情况,再调整。
《英才》:你觉得自己好胜心强吗?
秦晓:我比较平和,做什么事情都应该是全力以赴,但不要患得患失,我不是很功利。
《英才》:你平时的修持方式是什么?
秦晓:主要是克服功利思想,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困惑也好,豁然开朗也好,都要保持“得也淡然,失也泰然”的心态。
独立成章
秦晓印象
企业家里的经济学者
与秦晓的交谈,始终保持着一种亲切的气氛。这位掌管近7000亿资产的企业家,看起来更像一位经济学者。
作为国企老总,秦晓把战胜挑战视做自己最大的使命。招商五年,秦晓说他和他的同事们进行了一场“艰苦”的“静悄悄的革命”,开辟了招商局的一番新气象。
1947年出生的秦晓经历了很多,“文革”时在内蒙古插过队,他对内蒙古文化的理解不是“狼文化”而是“马文化”。或许正是马的性格令秦晓改变很多,“你到社会底层,再站立起来,再走出那个环境,你会留下很多东西。”究竟内蒙给秦晓留下什么?是马的默默无闻,吃苦耐劳,还是奔腾不羁,不愿束缚?他不愿说。我们只知道离开那片草原之后,秦晓至今仍对那片土地怀有深深地牵挂。
或许正是内蒙古的那段经历,令秦晓改变了很多。此后,在中信15年,他一步步从基层做起,当上总经理;上学读书,一个字一个字,硬碰硬拿下剑桥经济学博士;招商五年,他低调务实,把一家当时深陷危机的国有企业,带出困境,走向辉煌。
什么事情总要作出选择,而秦晓选择的似乎都不是一条“超近”的路,也都不算坦途,都是面临挑战,需要努力才能成功的人生旅程。
从中信出来到招商,一方面,秦晓充分地融入了招商的文化;另一方面,他的理念也改造了招商,改变了招商的文化。这无论是用硬性的权力,还是软性的权力,最终的结果令人们看到了一个重塑后的充满动力的招商局。
秦晓是一个围棋迷,黑白世界的无穷变化给他带来了乐趣,均衡的把握则使他感悟到对境界的追求是无止境的。他也喜欢打高尔夫,执着于每一个动作的一致性。而这种性格上固有的痴迷、热忱和专业的标准,不知道是否也自觉或不自觉地融入了对招商运作中的思考,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说,真的是“在所有领域,大道理都是相通的”。
他的同事告诉记者,秦晓经常在公司就餐,而饭菜也只是盒饭而已。当记者提及此事,秦晓却很淡然,他说这只不过为了节省一些时间。秦晓说每天不会下班很晚,大概晚上六七点钟便会下班,他要求自己在公司的时间都是很有效率的。
谈到名与利,秦晓说平时自己的修持就是克服功利思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是那种“更看重过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