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间我一定去跳伞,既刺激又好玩。我有几次跳不准目标,都挂在树上,等着别人来救我。”他说的一脸开心,听众则喷笑不止。
在各种非正式场合,总能成为话题中心的这个人就是张建星。当然,身为天津日报报业集团社长兼总编辑的他,同时顶着天津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乌纱帽,他自己就是话题。
喜欢出位出圈的张,给《天津日报》造势也造得破天荒的热闹,比如“天津日报号”飞机。而他自己从《新闻的创意时代》到《传媒的运营时代》,让人惊讶于琐碎的新闻心得原来可以这样包装,更惊讶于它的流行畅销。
掩饰不住的霸气。“这是党报向市场化运作真正做强做大的经典。”当张听到诸如此类的评价从来照单全收,正像他从不闪躲自己的观点:“新闻人的职业道德就是当仁不让。”
的确,在张的身上集中了许多似乎自相矛盾的东西。如同阳光下的多棱体,站在不同角度你会看到完全不同的颜色。然而每一种颜色又都是不可否认的极其真实。
正因为如此,你可以把他说成各式各样的人物:一个抚摸着报纸就有生理快感的报人;一个看财务报表能热血沸腾的企业家;一个把私人感情写成白纸黑字出售的作家;一个自称做人很柔和做事很硬朗的非文人;一个旁人不以为然的事,却能在自己心里掀起万顷波涛的性情中人。
名气 人气
简直就是挖空心思。如果你是第一次到天津,第一次进天津日报大厦,第一次见张建星,他一定拉着你看大厦前16亿年的化石、他尊崇的孙犁石雕像,并且不忘指着大厦说它就像一艘巨轮。接着他会带你去整座大厦最惬意的地方——咖啡厅。临别,他会送一本自己新近出版的大作。事后,当你有兴致翻阅一下有关张的采访文章,会发现上述这一幕,已被重复不知多少次。
尽管相当老套,张最初留给我的印象就是这份坚持。
再次见到张,他高调到极致。那是在他创办的《每日新报》五周年的纪念庆典上,不光天津的政府要员、工商巨贾到场祝贺,全国性的知名媒体老总、演艺界明星也纷至捧场。张攒足了人气,大张旗鼓地推销他和他执掌下的报业品牌。
关系就是生产力。张的人脉究竟为天津日报报系创造了多少价值,恐怕没人能说得清。天津日报报业集团财务中心主任陈玉琴的评价是:我们老总的人脉就是现金流。他并不讳言自己就是《天津日报》的一个品牌,还会推心置腹地告你交友之道:“我这人没心眼儿,大家和我交往不设防,所以朋友就多。虎不辞山,人不辞路。这是我的老师告诉我的。做事一需要组织,二需要团队,三需要朋友。”
不过,参加他的清华EMBA同学聚会,我看到的是奔放不羁的张建星。大杯地喝酒,大块地吃肉,甚至大着嗓门地谈笑。听说他导演的小品《形胜于言》拿了清华EMBA的一等奖。听说他在“三八妇女节”带领全班男生送给同班每个女生一份礼物。还听说他要策划出版中国第一部由EMBA学员自己写的书。
于是当斯文内敛的张建星,出现在眼前时,怎么看都像是端着。那是比较私人的小型宴请,可能餐桌上有旅德摄影家王小慧的缘故吧,他从始至终都出奇地安稳。后来读到他为小慧《九生》写的序言《一种从生命出发又回归生命的宁静》,想来这种特别的情绪里,沉淀着难得的不浮躁。
利益 利器
胆大。从小就是,“有路不好好走,在墙头上奔跑。”
爱冒险?
他却反问:“还有比办报更冒险的事吗?”9800万的亏损,近3个多亿的外债,六年前没人敢贸然接手《天津日报》,更何况党报的利害拿捏,稍不留神就可能踩到雷。但他属于那种“这事越干不成我越想干。”
曾经也惶惶不可终日。“库里没有一点纸,账上没有一分钱,几千名员工看着你,每天还要不减版出报纸,心里没底儿。”
当卖报纸不如卖白纸,逼到这种程度,他真正发现“市场是个好东西。”下决心翻天覆地变,但有一条不变,“大报不能小报化,主报不能边缘化。”他坚信大报肯定能做大。
结果,“一年扭亏,两年改观,三年发展。”所有的艰辛在一二三中戛然而止。
十报两刊一网一院,这是现在的他所能操控的全部身家,值多少?收入多少?他说这是核心商业机密。但可以透露两个数字:“去年我们不算应收账款,纯利9000多万,总收入是我当社长前的6倍。”
从前根本不懂资本,玩一次就上瘾。从此只算乘除,不算加减。一手建立的全国最大媒体物流发行公司,是张经营媒体的范本。
资本下的是金蛋。两次资本运作,张没花一分钱,7000万元轻松落入囊中。第一次拍卖500个报亭经营权,3万元一个,抢购一空,1500万元横空出世。第二次融资建立股份制物流公司,天津药业、天士力集团及上海复星三家上市公司上赶着输血。
何德何能?“他们是企业家,不划算不会干。如果说有关联交易,就是他们相信我。”
去年又被瑞典IDG染指。“我认为媒体有三个发展阶段,第一个阶段跑马圈地。第二个阶段硬件建设。第三个阶段发行阶段。IDG看中我们的数字终端:日发行量150万份,常年订户67万。客户资源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这个世界就怕结盟。”张引用电影《手机》的台词,铺陈自己的野心:“我们结盟了,我们结盟后手里攥着资源,第一是报纸,第二是客户,第三是充沛的正现金流,加上我们足够的政治智慧和市场意识。”
真情 真爱
生命的起落,随你怎么看。只要是真诚的,哪怕有点夸张、变形。
“很多人总问我一个问题,为什么黑了,为什么瘦了,说别的运动他们都不信,只能说跳伞,我知道这个运动肯定不是每人都去的。其实我只15年前跳过一次,太恐怖,等我明白的时候,不是在地上,而是在水里。跳伞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生,肯定是死,然后置死地而后生。”
非议,他不在乎。他认为只要干事肯定有非议,而且,非议也并非都出于恶意。18岁那年他含着泪写了一部40万字的长篇小说《红血白花》,满怀青春的热望,寄给中国青年出版社结果退稿。再发给天津人民出版社,也没有任何回音。“在我们启程的同时,生活也摘走了所有的站牌,我们其实是在无可选择中进行选择。”
写母亲、父亲、女儿,真情扑面而来,写自己模糊一片。“当人创造到一定程度,最难认识的是自己。产生一种孤独感,忽然你对世界都明白,忽然对自己不认识了。”
中年男人的焦虑?“我可能更焦虑我的身体。很多人觉得我在政治上是不是再上一步,这些事我不能否定想过,但不像别人想的那样。我是太想干事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
“张建星这小子,真可以啊。”他的三教九流的朋友总这么说。“当年分配到报社一年多,助理期没过,便当上了记者部主任。从小拾煤的他,26岁就成为正处级,36岁就获得中国新闻奖最高奖——范长江新闻奖。他被朋友认为思维混乱,一提笔,他的第一篇评论员文章《商品是天生的平等派》却撞上全国好新闻一等奖。”他始终信奉母亲的一句话:“该井里死的河里死不了。”他认为这就是人生哲学的本质。
做到什么位置,才是自己想要的。“办10亿、20亿集团不难,这是可以计算的。难的是能否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一种与团队、与外界、与整个社会真正和谐的境界。”
琼巴活佛送过他一首诗《天人》,颇有意味:“天下无知己,天上有良朋。人在天下走,心在天上行。”读不懂,是一种感觉;读懂了,是一种心境。
声言32岁就不敢言爱的张,并不回避40多岁男人的幸福观:“还有人真心的爱你。”
对老屋、老朋友、老了的初恋有着深深情怀的张,也有不为人知的伤痛。他与第一任妻子,校园女诗人的情感故事,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她的诗写的太好了。”
自嘲:“人生是一杯可浓可淡的茶,涩是涩了点,但品味属于自己。”
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柔。每月总有一个星期日,张不看书、不写作、不会朋友,只陪母亲和女儿。“我告诉你什么叫母亲,明知道你今天不回来,还要打电话问你回不回家吃饭。只要看到真实的你在身边,哪怕睡一觉,就觉得很高兴。”难怪,他写的《母亲是一种岁月》感动了无数人。
最大的成就感是女儿。“她的善良和纯洁总让我看到巨大的希望,甚至是人类巨大的希望。一见女儿,我就满眼希望,我们还有救。”
最大的缺点,是在竞争时不给别人留一点余地。“我认为太强势不好。竞争中当仁不让得罪了很多人,我现在正调整自己,软一点儿,再退一点儿。”
《克林顿传》给了他一个启发:“尊重不被别人尊重的人,因为毕竟我们并无多大不同。”
一生的哲学:“知足知不足。很深刻,穷尽一生做人的道理。”
一旦你发现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自相矛盾,既有其所长,又有其不足的普通人,你便开始尊敬他,而忘却他的其他方面。
记者:作为社长兼总编辑,一个典型的工作日会有什么日程?
张建星:每天有三样东西我必看,一个是新闻大样,一个是现金流量表。每天进账多少我一定要知道。最后是一定要看一篇或者一段美文。最爱看毛泽东的文章。
记者:总编例会你通常怎么开?
张建星:如果市委没有会,我通常每周一下午有大例会,十报两刊的中层及管理人员都要参加。
记者:有什么具体议题吗?
张建星:其实具体问题都在平常操作中解决了,更多的时候是务虚。主要我像讲哲学课一样,说一下目前国内外形势有什么变化,政府有什么政策,市场怎么回事等等,有时候还研究一下对手。我个人认为这些东西好像跟实际工作没关系,但对办报及经营非常重要。办报最重要的其实就是两条:立场和观念。
记者:会不会因为你成为公众人物,对编辑记者的办报思路产生影响?
张建星:我个人比较愿意用我自己的意识、观念、感觉去影响其他人,特别是我的同事。办报必须有立场,我是总编辑,他们得按我的思路去做,这很正常。报纸导向不能出问题是前提,然后我才能考虑别的。
记者:一份党报的言论有多重要?
张建星:《天津日报》所有新闻的优势在于权威优势,这个权威优势的核心是政治优势。我个人认为作为党委机关报,它的权威性主要体现在言论上。《天津日报》最多一年能发表130多篇言论。
记者:你亲自会写多少篇?
张建星:我一年多的时候能写50多篇评论员文章。
记者:盈利和影响力你怎么看?
张建星:没有影响力不可能有长久的盈利,现在是影响力经济,或者说是表现经济。我一直坚持一个思路:低成本运营,高影响扩张。
记者:现在各大时政报在不断扩充财经版,这方面竞争你如何考虑的?
张建星:《天津日报》从前年开始扩财经版,但关键是本土财经版做什么。如果你不做像《21世纪经济报道》或《经济观察报》这类的财经新闻肯定有局限性;但你不做本地财经新闻,本地企业不会给你广告。我认为本土化或区域性新闻跟广告是紧密联系的。
记者:如果你们的广告大客户有什么问题,你会派记者调查吗?
张建星:我觉得一个成熟的企业很在乎舆论,但绝不会惟舆论是从。而一个成熟媒体,很看中客户带给他们的利益,但从公信力、影响力上来讲,绝不会为1个客户而失去10个客户,甚至失去读者。
记者:如果作了负面报道,遭到客户报复,比如撤版,你们怎么办?
张建星:真正大的品牌企业绝不会这么做。如果真发生,我不在乎。我没那么小器。我们从不会设什么报道黑名单或红名单。从我做总编辑的第一天起,采编和经营就严格分开。去年我们作了一个铁规定:如果谁做有偿新闻就等同于政治事故,一年奖金都没有。
记者:是否因为商业压力而调整你的新闻策略?
张建星:我有一个基本点不变,就是把内容产业做好。我们原来搞的是媒体经营,现在质变到经营媒体。我认为党报的核心竞争力=充分的政治资源+完好的市场运作+优秀的团队精神。
记者:中国正处在经济转型期,作为主流媒体新闻应怎么做?
张建星:我自己的理念12个字:新闻深度、经营宽度、品牌亮度。
记者:给外界的印象,天津日报集团缺少一份全国性的大报或大刊,你目前最急迫的想法是什么?
张建星:我们在资金、人才的储备都够了,特别希望下一步能在北京办一份报纸,只有在北京办成报才可能是跨地域、覆盖全国的。
记者:有旨向了吗?
张建星:有几个想法在同时运作,但一些事在天不在人,人算不如天算。
记者:你办全国性大报的思路是怎样的?
张建星:从本土化和区域化出发,展开媒体的运行宽度和深度,做大党报,做大主报,形成有强势核心竞争力的集团结构,并由此走出强势媒体之路。
人物链接
张建星,山西忻州人,1958年3月15日生于天津。1983年毕业于天津师大中文系。同年分至天津日报社工业部做记者。一年半后任记者部主任,30岁进入编委会。先后被破格评为主任记者、高级记者。1994年获范长江新闻奖。1995年享受国务院专家津贴,同年任副总编辑。1997—1999年中央党校中青班学习。1999年3月任总编辑,2000年任社长、总编辑。2003年9月兼任天津市委宣传部副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