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观察
特别企划
“希望历史回复到本来面目”
张小平 日期:
2005-04-01
浏览次数:
967
“做得好,一步登天;做不好,打入地狱!”2004年12月8日凌晨,在联想大厦三楼会议室里,柳传志语重心长地对80多位联想高层叮嘱道。几个小时后,联想集团在北京五洲大酒店抛出爆炸性新闻:用12.5亿美金收购IBM的PC业务。
各种质疑随即汹涌而至,有观点认为:近年来联想之所以裹步不前,关键是缺乏核心技术的支撑,从而导致了今天这场“豪赌”。经济学家左大培《联想的路走错了》一文,更是用近2万字的篇幅企图论证:从最初的“技工贸”,到后来的“贸工技”,联想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而在外界对联想颇多质疑之际,本刊记者采访了曾任联想总工程师的倪光南。离开联想10年,倪光南在做什么?他又是如何看待今天的联想?
“这次收购代价太高”
为什么联想要进行这次“惊天并购”?
倪光南认为“联想有这个需要,因为它这几年的发展停滞了。”但他又评价道:“这个代价太高了!IBM早就想把PC业务卖掉,因为它技术含量不高,也一直不挣钱。这次IBM找到了一个好买家,卖给其他人可能卖不了这多少钱。IBM很聪明,出卖PC业务之前,它把深圳的工厂改组了,把利润和技术含量都比较高的服务器拿了出来,和长城公司合作做,而且IBM绝对控股。”
倪光南坚持认为自己当年已经为联想找到了未来之路。
“1994年,我们进入通讯领域时,品牌、资金和技术等各方面条件比华为优越多了。第二台程控交换机卖出去后,就把开发费用赚回来了。但因为我下台了,联想就此不再支持。”对此倪光南至今仍心有不甘:“我一人下台也就罢了,但和我关系密切的一大批科技人员,也因受到压力纷纷离去,一批重要的科技项目终止了,‘技工贸’的方向改变了。”
在中关村,一直流传着“三个企业家找到三个科学家,成就三个知名企业”的经典故事:柳传志找到倪光南,开发出了联想式汉卡,成就了联想公司;张玉峰找到王选,开发出了方正激光照排系统,成就了方正公司;万润南找到了王辑志,开发出了四通打字机,成就了四通公司。而在今天,倪光南和王辑志早已出局,王选在历经“逼宫事件”之后,也已经淡出了。中关村变成了商人街,已经没有科学家的位置了。
但在当时,这种选择似乎无可避免。中科院的一位前领导,在谈到当年的“柳倪之争”时这样说到:“和倪光南同等水平的科学家,人数远远多于和柳传志同等水平的企业家。在二选一时,我只能选柳传志。企业家在中国是稀缺资源。”
有人痛心疾首,认为当年的这种“短视行为”,是中国高科技企业最终滑向代工厂商的根本原因。阿果在《不能失去联想》一文中为这些总工们大鸣不平:“联想过于神化了柳传志们的运作,而不公正地贬低了倪光南们的奉献”。他追问:“支持柳传志们昨天运作的,有倪光南们前天积淀下来的技术成果;支持柳传志们今天运作的,有倪光南们昨天到联想后重新开发出来的技术;支持杨元庆们明天运作的,又是什么呢?”
但历史具有不可逆性。柳传志领导的联想就摆在大家眼前,我们却难以想象——倪光南领导下的联想,到底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不到企业家倪光南,但我们能看到科学家倪光南。
采访原定在翠宫饭店的大厅内,但为了了解倪光南现在的工作环境,提出改在他办公室里进行。
但见面时还是闹了点“误会”:比预定时间提前20分钟,倪光南就打来电话,说已经到了。待我们来到中科院计算所5楼的办公室时,却不见倪光南的踪影。一通电话,才知道他正在翠宫饭店的大厅内等候。10分钟之后,倪光南打着车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边握手一边道歉。
话题从倪光南的交通工具谈起。“要不是刚才赶时间,我就从翠宫走过来了。平时出去办点事,我都是骑自行车。所里也有小车,但我一般不去要,留给那些年纪更大一些的同志用吧,毕竟我今年才65岁。”
他很坦然地谈起和柳传志“掰了”之后的一件趣事:“1996年左右,那时老柳还住在中关村东小区。我住5楼,他住4楼。有时我正好碰见他从楼里面走出来,他也从不和我打招呼,就一头钻进自己的奔驰里。我无所谓,推着单车慢慢地走过去,但透过小车的反光玻璃,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后来他就搬往别墅去了,把房子给了他司机住。”
在采访当天,倪光南的工作安排如下:早上七点多起床,没有时间锻炼,匆匆赶往计算所,为一位专程起来的企业家提供建立电子工程方面的咨询。中午吃饭,接着讨论该项话题。下午参加讨论关于政府采购软件方面的会议。晚上回家吃饭,再回到单位接受采访。深夜10点与记者辞别,然后步行回家……
倪光南最爱听的是德沃夏克《自新大陆》的第二乐章,他至今仍然记得当时老师为这首曲配的词:“黄金的年华虚度过,才知道从前铸成大错。萧萧两鬓白徒唤奈何,瘦影已婆娑徒唤奈何?雄心壮志早消磨,斜阳景已不多。深悔蹉跎,深悔蹉跎。”
“当年曾觉得这首词的情调太消极,现在年纪大了,才感觉到其中的深意,才觉得许多事情没有做得更好。”坐在十几平米的办公室内,倪光南怅然感慨。
“为什么一分钱都没分到”
一篇2万多字的文章:《柳传志心中永远的痛》,在2000年算是为那场长达数年的“柳倪之争”暂时划上了句号。但让倪光南至今郁闷的是,在文章中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作者在文章结尾的一句话耐人寻味:“抱歉,不能写出一篇让倪总满意的文章。”
让人疑惑不解的是,在有些人眼里“固执已见”的倪光南,为什么在联想公开解聘他之后的1999年9月6日,会通过Internet发出一封“请不要解聘我的工作成果”的“求饶信”?倪光南解释:“作为一个科技人员,我属于弱势群体,他们控制舆论对我进行声讨,当时我的压力很大。经过‘文革’的人都很清楚,首先要学会保全自己。有问题是迟早会清楚的,但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我想先把这事放一放。”
在提到孙宏斌入狱事件时,倪光南甚至为自己庆幸:“我在公司里面并没有太多的权,我从来不批财务条,报销不是我自己签,都是别人签的,这样对我来讲反而也有好处。你最多把我开除、把股份拿掉了事,要不然就很难说得清。”
在2004年的岁末,一些不同的声音又开始涌现。在另外一次采访时,经济学家左大培为倪光南大声“叫冤”:“联想股份制改革产生了一批亿万富翁、富婆,但作为对联想创业贡献仅次于柳传志的倪光南,为什么一分钱都没有分到?”
倪光南表示,成不成为富翁自己不在乎,“但作为科技人员,我一生追求的就是实事求是,我希望把历史回复到本来的面目。”
20年之前,在1984年深秋的一个夜晚,王树和、柳传志、张祖祥三人一筹莫展,不知刚创办一个月的计算机公司何去何从?第二天清晨,三人模仿三国孔明、周瑜、鲁肃,在手心的纸条上写上各自思考的应对之策。三张纸条同时打开,分别是“倪光南”!“倪光南”!“倪光南”!
而在20年之后的这个冬夜,在结束采访之后,他拿出一本书,在扉页上工整地写下:“倪光南,2004年12月20日”,然后送给了记者。这本书厚达353页,作者是前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王育琨,书名叫:《失去联想》。
版权声明:未经《英才》杂志书面许可,对于《英才》杂志拥有版权和/其他知识产权的任何内容,任何人不得复制、转载、摘编、或在非北大商业评论网所属的服务器上做镜像或以其他任何方式进行使用。已向《英才》杂志授权使用作品的,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