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中学课本上曾学过龚自珍的《己亥杂诗》中的一首: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该诗写于1839年,鸦片战争爆发前一年,至今读来,仍让人振奋和感慨。这非常类似于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党心民心,人心思变,上下齐心,激浊扬清,社会风气为之一新。比照当下,风声雨声读书声,噤声;家事国事天下事,无事。
30年何以至斯?回到中国的改革,自苏东剧变之后,全球经济转轨的模式,被无端地分为了渐进改革和休克疗法,前者以中国为样板,后者以俄罗斯为代表。至今人们习惯地认为,渐进改革被证明是成功的,休克疗法被证明是失败的。但判定模式成败的标准何在?
通俗概括,中国的渐进改革,就是精神和物质的两手皆硬、政治和经济改革的适当分离、计划和市场的此消彼长、国有和私有的相辅相成。在维持稳定和秩序的背景下,让市场和民主得以缓慢而顽强地生长。
邓时代的渐进改革,大致有三大特点:一是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这约束了官员不可以越界的边界;二是改革加开放,这指定了官员如何执政的战略;三是经济翻两番,这明确了如何考核官员的战术。非有大智慧者,难以如此清晰地勾勒不可为、可为、如何有为的框架。
当时仍有自下而上的改革试点,例如土地承包制。当时仍有干部新旧交替制度,例如中顾委的成立和“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干部的登台,改革开放势不可当。
此后是渐进改革,大致也有三大特点:一是以战略上开放促改革,例如中国加入WTO等;二是战术上沿用了“翻两番”;三是提出“三个代表”,以包容市场经济中崛起的多种社会阶层。期间渐有初成思定。
如今是科学发展、和谐中国,和谐世界。中国渐进改革30年仍在进行之中,仅就经济改革而言,政府意愿强于市场意愿,国有经济强于市场力量,形形色色的垄断强于有序竞争。
改革开放是大厦已成、只需小修小补,还是行者百里不足五十?渐进改革在整体渐进的同时并不排斥局部激进,如价格闯关、国企改革、银行股改上市等都属此列,但是否存在将渐进改革庸俗化为不分时空的渐而不进、改而不革的危险?人不能分两步跨越壕沟,否则他将跌落在壕沟内。
与此形成鲜明比照的,是原苏东国家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实施的休克疗法。当我们讨论起这种推倒重来式的改革时,往往会以戏谑的口气说到美国的萨克斯教授,其首倡的休克疗法在玻利维亚创造了奇迹,却在东欧遭遇了失败,我们会同情地看待盖达尔的黯然辞职和普京的登场。不少人可能会以为,东欧仍然处于寡头横行、民不聊生、社会动荡的状态。
事实上,暂且不论社会政治体系,仅就G D P而言,原苏东阵营中,斯洛文尼亚、捷克、爱沙尼亚、匈牙利、斯洛伐克、拉脱维亚、克罗地亚、波兰、立陶宛等国的人均G D P早已超过1万美元,俄罗斯也在2010年加入了这一行列,而中国仍需等待两三年才能达到人均G D P5000美元。当中国还不太清楚渐进改革的体制转型何时能够最终完成的时候,“转轨”一词在苏东国家早已是10年前的记忆,绝少再被提及。
面对社会、政治和经济的三重转型,比较东欧和中国,谁能断定渐进改革在过去30年击败了休克疗法?谁又能预言未来30年,渐进改革仍然是全球发展中国家学习和遵循的样板?休克疗法的不确定性已消逝,渐进改革的不确定性才刚刚积累。
当下之所以要警惕渐而不进、改而不革,在于集中了权力和财力的中央政府可能更需要卧薪尝胆的自励气质,否则,改而不革就可能向此间乐的改不思革滑落。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金融研究中心教授,本文只代表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