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债危机正在日益发酵和加深之中。我悲观地认为,本息总额接近2.5万亿的欧债问题要比美债问题严峻得多,并已经具有系统性风险的味道。
目前,欧洲正在欧债的压力前面临抉择:究竟是要在货币联盟之后,付出更大的代价推动财税政策统一,甚至缔造欧洲经济政府并发行欧盟债权;还是各国不愿意继续支付代价,欧元区最终被迫缩小甚至走向分崩离析?
欧洲有其差异化的文化传统。深受债务困扰的大多为拉丁文化区。拉丁文化富于想象力,往往在文化艺术方面瑰丽异常,但是在遵守纪律、勤勉尽职上则有所欠缺。德奥以及北欧则不然,法度森严、秩序严谨、民众勤奋。这种文化差异,使得德国民众,在每周工作时间更长、薪酬更平凡、退休年龄更老、社会福利更平庸的大背景下,很难投票赞成政府对欧洲财政融合支出大代价。意大利人可以维持其非常随意的货币政策,希腊人也可以继续要求50岁退休在海边晒太阳,法国人可以兴致勃勃地随时罢工,但以勤养懒从来没有合理性。这一点,不会因为德国政府的人员更替而有逆转。
两德合并的经历,也使德国对救助欧债危机心存忌惮。西德和东德合并前,东德的人口只有西德的约1/3,但国土面积则是西德的两倍。东西德合并使得德国付出了整整十年的代价进行区域整合,历经艰辛曲折。
此外,德国马克通过以前的欧洲汇率联动机制和现在的欧元,巧妙地化解了升值压力。对比瑞士法郎对美元的持续升值,我们大致可以估计,如果不是欧元替代了马克,马克很有可能在过去8年对美元至少升值50%。广阔的制造业发展空间、质优价廉的德国工人、稳定且没有明显升值的欧元,使得德国成为在东亚和中东资源国之外,屈指可数的具有持续国际收支顺差和强劲经济增长的国家。如果为解决欧债危机,欧元区在《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即《欧洲联盟条约》,编者注)的基础之上,再推动财税融合和区域整合计划,那么德法势必背负长期而巨大的财务包袱。法国政治意愿有余而经济能力匮乏,德国则经济能力尚好但政治意愿淡薄,这是德法在未来三五年很难对欧洲经济政府和欧洲债券有实质性推动的最大制约。
自欧元面世以来,不断有美国经济学家对由政治意愿推动的货币联盟表示怀疑。美元对于美国政府是一种公共产品,联邦政府和州政府之间在宪法、货币金融、税收和社会保障方面的政策都是统一的,联邦对区域整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欧元对于欧元区各国政府,是一种“准公共产品”,或者说“俱乐部”产品,初创成员总是要为“俱乐部”贡献最大义务。而欧元区17国过快的扩张进程导致成员间凝聚力下降。“俱乐部”的前景,要么是最差成员退出,“俱乐部”得以整饬维持;要么是最好成员退出,“俱乐部”逐渐走向崩溃。在欧洲汇率联动机制下,边缘欧洲的成员国由于无力维持本币的汇率目标区域,面临被迫退出。而在目前的欧元机制下,边缘欧洲不情愿退出,因为退出可能意味着“经济自杀”。
目前看来,欧债有两种可能的解决方式。一种是建立欧洲政府,由其对各成员国占据GDP60%以内的主权债负责;另一种是最差者率先出局,欧元区成为区域整合代价更小、国际地位也更低的微缩版欧元区。
无论哪种方式都需要核心欧洲付出政治和经济代价。德国以及北欧如果选择偏安一隅,缺乏为欧元区舍弃子社利益的决断勇气,欧债就会因缺乏坚定的、有步骤的政治解决意愿而逐步走向深渊。欧洲如果放任欧债危机的继续发酵、积累和放大,欧洲将面临政治困境,其中核心欧洲可能右倾化,政府政策更有利于白人和单一价值观;边缘欧洲可能左倾化,政府政策更有利于移
民和多元价值观。若此,则欧洲沉沦的阴影也就更浓重。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金融研究中心教授,本文只代表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