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是一贯看不起书生的,但就有这样一位书生,国君们见到他,都一反常态,只行宾主之礼,不行君臣之制,所谓分庭抗礼,就是把书生当国君看。但书生并无一官一职,也不是什么大使代表一方诸侯,他何德何能,众国君要这样抬高接待的规格?
端木赐,字子贡,出生于卫国的商人家族,小孔子三十一岁,十七岁从学于孔子,后财于曹、鲁之间,成为孔门七十二贤中的首富。他出国斡旋,花钱如流水,结驷连骑,加上他风流儒雅,有纵横捭阖之才,自然弄得国君至少得摆出求贤若渴的样子。
据考,孔子周游列国十多年,钱袋子就是子贡。司马迁说:“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其中主要的就是财力的支持。《孔子家语》记载,孔子厄于陈蔡,从者七日不食。怎么办呢?子贡出场了,背着货物,偷偷地溜出包围圈,货郎似的,和野人——应该是在田野耕作的农人——以物易物,终于弄到一石米。一时间,子贡几乎成了孔子的衣食父母兼救命恩人。
不仅如此,当鲁国危难之际,子贡受孔子之命,存鲁,乱齐,破吴,强晋,霸越,这么一弄,他的殷实家底估计也差不多了,很高尚,舍家为国,但子贡并不是鲁国人,而是卫国人,孔子才是鲁国人,子贡的心,典型的爱屋及乌。
有人,比如南怀瑾,推论孔墓是子贡出钱修的,大体错不了。孔子安葬后,其弟子皆在墓地守丧三年。三年满,相诀而去。只有子贡一人庐于冢上,凡六年。墓里没有金银财宝,几千年孔墓没有人去盗过,但光一座墓是不行的,还得有口才好的人来解读孔子,前来拜谒的人很多都是名流,比如鲁哀公。子贡长期守墓,或多或少影响了他在七十二贤中的排名。
别的弟子守不起这么长的时间,原因之一就是没钱。
孔子评价子贡“货殖焉,亿则屡中。”说他对市场行情的预测特别准,这并非老师吹嘘自己的得意门生,东汉王充在《论衡·知实》里也说:“子贡善居积,亿贵贱之期,数得其时,故货殖多,富比陶朱。”孔子都承认,赐之敏贤于丘也,何况颜回乎?贱买贵卖,逐什一之利,对知识分子是一种考验。
儒和商,一个讲赚钱,一个讲仁义,似乎是两个极端,水火不容,要捏成一块,非大英雄不能当之,此乃带着脚镣跳舞,如同周伯通两手互搏之术。目的是赚钱,是为商;手段光明,是为儒。儒商天生就要散财的,问题是儒商如何聚财?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儒家的理念运用到商道上,利以义制,变套在头上的紧箍咒为护身符,都需要“赐之敏”。
历代一流商人都知道义之所贵,而儒者的风范深深融入到他的意识、性格和魂魄之中。
有文化的人去做商人并不就是儒商,一个商人碰巧文质彬彬也不是儒商。把儒家的理念转化为言行举止,就不愁在商界顶天立地,子贡证明了儒商是有竞争优势的。
商是儒的门槛,没赚到几个钱,就自称为儒,就显得有些寒酸;儒是商的境界,臭钱不少,但一眼看去萎缩鄙陋,没有一丝风流蕴藉,腹中空空,何谈儒?既有经商的实力,又有儒雅的风范,子贡树立了一个标杆,“儒”成了商人追求的最高境界。
(作者系复旦大学教授,本文只代表个人观点)